禾木

此一隅天地,纯粹、无畏

楚明凡白秀珠 四 1924年冬(上)

声明|文中内容不代表本人立场,纯为故事服务!



      白公馆的草地从黄绿彻底转为灰白的时候,北平正落下这一年的第二场雪,秀珠的学校生涯也迎来了转折点。

      1924年冬,国际学校照例举办一年一度的募捐活动。这活动是属于学生社团主办的,说是自愿,可因为是显示个人外联能力的项目,但凡不是书呆子都抢着参加,最后弄得团长列了名单排班参与。这天轮到秀珠和几个同学募集善款。趁着雪还没化,又是晴天。为首的商定上街张罗一场,说什么街上遇见的景色也更有趣味。

      金梅丽比秀珠晚一级,秀珠和两男三女一行六人一道外出。秀珠是不乐意上街的。她心里抱怨这大冷的天,为何要做这种造作的事。学生中又有谁是真心实意在做善事。不过是回学校明里暗里攀比成果罢了,显得自己更懂方圆之术。况且她心里时刻念叨着大学入学考试,她认为非比寻常,独立选了护理学科。她梳着两条黑墨色的麻花辫,手里抱着小型募捐箱,嘴里念叨一些英文单词,丹凤眼盯着远方的路面,一副游神的模样,同学的鞋子踩在雪上,她顺着前面人的印子走。听着同学们谈论到街边的景致,店面,为了不显得太孤傲,偶尔插一两句话。

      同行一位女同学说自己马上就要结婚了,婚后打算早早生子,做个赋闲太太,大学就不打算上了。秀珠心里甚是不理解。她说:“从没听说过男人会对结婚这么急切的,怎么这么多女人都急着嫁人,相夫教子?在家里和老妈子待在一起,身材走形,成为生育机器吗?”

      那说要结婚的女同学,像见了鬼一样瞪着秀珠,脸憋得通红,却说不出话来。倒是一旁的女生帮腔说话:“白秀珠,幸亏你是白副总理的妹妹,否则呀,我真是替你的前途着急。”

      秀珠像是察觉不到对面两人的气恼一样,只觉得心里不服气,就说:“这和我是谁的妹妹有什么关系,就算我是普通人家,我也不认为女人早早嫁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。”

      她们三人气氛焦灼,走在前面的男生却突然停了下来,秀珠险些撞到前面同学的后脑勺。秀珠以为他们也要来参与她们的争论,正准备辩一场,就见刚才帮腔的女同学上赶着蹿到了队伍最前面,用做作的语调说 “几位先生,为孩子们捐几块大洋吧。”

      因积雪变窄的可用路幅,迎面走来几名知识青年模样的人,人人都穿着西装,款式略有区别。他们神色严肃,步履匆匆。秀珠的注意力也被引了过去。这八九个人看长相气质都不像是北方人。只有一位,让人一时分辨不出地域。他高鼻薄唇,颌线清晰,高高的姿态如青松般挺拔,皮肤白皙,睫毛纤长,周身又透着股刚毅决绝。

      秀珠猛然间瞪大了杏眼,认出了这上个月出现在她家晚宴上的人,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,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白天的他,确切地说,是真正清楚地看见他。与楚明凡同行的几位年轻人见有靓丽的女学生,眼神明显变了。其中一个很有书生气质的(乔知之)态度最是随和,笑哈哈搭着腔,从其他几人上衣口袋里挨个搜寻一番,终于摸出半张有折痕的纸,在上面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地址,一旁黑面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宽鼻阔口的(陆江波)勾着写字人的脖子,“你小子是真不怕人家姑娘家辛苦,怎么就好意思让人家跑上几十里路?”秀珠从同学肩头探出脑袋,看见那纸上写的是一处地址,她瞄了一眼站在后面的楚明凡,他表情严肃,在和旁边的人专心说话。

      想到楚明凡也在那里,白秀珠从靠后的位置深吸一口气,又化为轻柔的语调大声说“谢谢各位的慷慨善心。”后面说话的人立马停下了,有的人直接循着声音盯着白秀珠看,楚明凡没有正视白秀珠,他还是略歪着头,眼神移到了秀珠的脸上。秀珠对他摆出一个标准的甜甜的笑。全然不顾对面的其他人已经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楚明凡的了。在秀珠还没有想明白期待得到什么样的回应时,楚明凡已回给她一个柔和的浅笑。离得近的几个人叽叽喳喳又说了些什么,终是像是有紧急的事要去做,匆匆离去了。楚明凡走在队伍的最后。秀珠用一副怀春少女的面容注视着楚明凡利落的背影,渐行渐远,消失在白亮亮的远方。

      回到学校,年长的一男一女数了数箱子里的大洋,不算多,叹了口气,说:“这年头,哪里有人会有闲钱。谁不得先把自己一家老小顾好啊!咱们这年年募捐,也像是买黄金券一样,看运气呢。”另一个说:“咱们今年毕业了,这难做的差事就落到别人头上咯!”秀珠因在街上与那两个女同学闹得不愉快,心里恹恹的;又想着遇见了楚明凡,更是心情复杂。

      与这个人一月前在家中见过,自己与金燕西的绯闻现场被他旁观了,今天为引起他注意又故意大声插了句话。反复想着这两件事,叫她在心里越发烦躁,只想尽早离开,她主动承担起送小箱子回教务处的任务。她的社团同学们并没有把乔知之写的字条放在心上,论积极谁也不甘落后,可要论大冬天地吃苦受累地跑上几十里去做募捐的事,谁也不想真的如此。因此那纸条就被落在了募捐箱的一角,被秀珠收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秀珠漫不经心走在路上,紧密环绕中岛的青松已被积雪装点,像一块中空的圆形蛋糕,秀珠的身影从其中一处缺口冒出,又进入一栋飞檐木梁的建筑。通过长廊,拾级而上,那敞亮的教务栏的玻璃窗里贴着几张油墨印刷的通告。秀珠将箱子恭恭敬敬地送还教务室内的老师手上,老师扶了一把框架眼镜抬头说:“白秀珠,今天你们募捐怎么样啦?收获如何?”“老师,今天沿路没有遇到什么人,路也不好走,不过也比昨天多些钱。”“这募捐活动也是毕业成绩的一部分,社会活动能力是必不可少的素养嘛。”秀珠心里一惊。老师接着说;“尤其是你们今天出去的几位女学生,学分很相近,学校的推荐信可不一定够分呢。”

      从教务处走出来,雪还在下,秀珠拉紧校服的领口,她决定,要去挣这一处学分。

      白秀珠学习很努力,成绩很不错,自然也不会少那一封推荐信,不过她这个人,心里总是容易有起伏。就像,她不讨大部分女生喜欢,那些人暗地里说她奇怪她是知道的,男生们因为外表乐意接近她,不过从来没有一个真心对她好的。但是,她从小就知道如何讨人欢心。从前,金燕西虽然不喜欢她,可她略微耍点手段还是笼得住他的,甚至为了在人前表演和金燕西“金童玉女”的戏码提前收割下金梅丽。至于学校里的男生们,她整体上嫌弃他们幼稚,满脑子鸡血横冲直撞,成天嚷嚷着“新思潮”却不知道流鼻血该怎么办,还有一些出身与她差不多的,她甚至不用接近就闻到了他们身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“味道”。她在大课上比较快活,有一些金发碧眼的外国同学,不需要和他们交什么底,就能开开心心地做一回小组项目。秀珠有时候想:哥哥为什么不娶中国女人,反倒娶了个日本女人回来。看来外国人也有些值得中国人学习的,比如他们活得比较纯粹,比较自我,可以坦率地表达自己地想法,也不会因为想法不同而遭受孤立和排挤。

      不去论她想的对不对,可她忘了一件事——她哥哥不是专门挑选才娶的日本太太。


      距离毕业考核还有四十多天。

      因雪势平稳,学校比以往早一个小时放了学。回到家,李妈妈迎面出来,秀珠自顾自掸了掸身上的雪,将书包扔在门廊沙发上,对李妈妈说:好妈妈,明儿我要去一个地方,是学校的社会活动,有些远,雪下得这样大,你让司机周全备好车子。最晚7点钟我就要出门啦。”李妈妈望着秀珠,点着头,接过她脱下的雪地斗篷。“然后啊,我还要带些方便的午饭,也许中午前回不来,劳累您啦。好妈妈!”

      当天深夜,雪终于停了。


      第二天六点不到,秀珠的床头闹钟叮铃铃响起。她睁开眼睛,果断起了身。白雄起夫妇对秀珠最近的勤恳已经习惯了,吩咐厨娘备好早餐。秀珠用完最后一道米粥就起身招呼李妈妈:“李妈,我出门啦!。”

      秀珠深一脚浅一脚踏进车子,从皮包里摸出昨天晚上写好的地址。司机弓着身子接过一看,“小姐,您快进车里,外头冷。哟!这地方可不近哪,得穿过半个城了。车后座上您还可以补补觉。”秀珠微笑了笑。钻进了车子,揣着李妈妈给她备好的暖炉,闭着眼睛养神。

      车里到底是封闭的空间,走起来也没有冷风灌进来,白秀珠的脸渐渐红起来,背后也冒起了汗。

      行驶到新街口的时候,已是八点过半了,秀珠隔着车窗探头张望。司机师傅察觉到秀珠伸着脖子张望,笑说:“小姐,咱们这就离了北区了。离您要去的地方不算远了”秀珠攥着拳问:“还要多久?”“估摸着两刻钟就能到了。”秀珠叹气:“呀,那还是挺远的吧。”

      不同于北区的车来车往,人来人去,南城的道路都仔细扫了雪,气氛显得静谧寂寥。渐渐地,道路又窄了,两旁的积雪循序增多。在秀珠以为车子即将过不去的时候,司机说了声:“到啦,小姐。”秀珠猛地坐直了身子,探头隔着玻璃向外望,那地址是真的。这建筑看起来是一栋寻常的别墅,可门口却实打实地立着两个扛枪的哨兵。秀珠有些困惑,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?

      如果秀珠知道楚明凡他们几个不仅不是当地人,甚至不是当地的ZHUJUN,而是从广州临时过来的学生的话,也许就不会有这一次的拜访了。

      秀珠留恋了一把手炉的余温,理了理头发衣服,下了车,独自迈步向门口走去。“小姐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  还没走几步路,站岗的哨兵率先开了口。秀珠用不卑不亢的身姿和语气回答:“哦,你好。我找楚明凡,是他给的我这里的地址。”另一个哨兵扭头推门进去,秀珠来不及向里看,他又把门给关上了,片刻后那进去的哨兵开门走了出来说:“稍候,就来。”秀珠摆出一副感激的样子,点点头道了谢。

      五分钟后,侧门嘎吱一声被拉开,一只有力的手按在门上,楚明凡径直来到秀珠近前。

      没有做戏的成分,秀珠确实有些慌,她看见楚明凡穿了一身军装,好像楚明凡今天比前两次更好看,更耀眼。他微微点头:“白小姐啊,你真的是来找我吗?刚才他们同我说,我还不信,当是玩笑。”

      秀珠眨了两下眼睛,朱唇轻启:“我,我是来找你的,哦其实,我是来找你们帮忙的。上次在街上遇见的你们。只是我只知道你的名字,所以~只能报你的名字了,还请你不要见怪啊。”

      “白小姐客气了”,楚明凡略顿了一顿又说“能被你记住是楚某的荣幸。”

      他这话说的有些社交老手的腔调,听得秀珠脸红。楚明凡却一副正经不自知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“外面冷,我带你进去吧。”他虽然用了语气词,可除了那一个音节以外都没有情绪。她想到那次晚宴上,也是透着凉意。这次则是在真真正正的冬天了。

      跨过侧门时,她见楚明凡走得很快,便暗自加快步伐紧跟在楚明凡身后侧,视线自然地落在他耳后,如玉的脖颈近在眼前,她第一次相信一个男人的后颈竟能这么好看,透着种不受地心引力控制的生命力。

      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,回头对她笑说:“你应该是要见上回写地址的那个家伙吧,我带你去找他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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